茶和子

【云梦双杰】晚景落琼杯

［一］
“权当是，让我做场梦罢。”

酒楼临江，水流掺着两畔丝弦玲玲之声奔走不息，夜晚下的灯火愈发绮丽，云梦还是一副亲善活跃的景象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雅间里倒是如覆寒霜一般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江澄瞥了他一眼就忙不迭地转头看向窗外，似乎船上那个向父亲展示今日战利品的小孩子比魏无羡更有吸引力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天地良心，魏无羡万般没想到，冤家路窄这个词的准确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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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公子！您听我说啊，这二楼…”，伙计跟在魏无羡身后，加紧脚步随着他上楼，“虽说空着，可是被包了啊。”
“哦？”魏无羡已踏上最顶一阶，登时停下，嘀嘀咕咕地转身，“你不早说，唉…谁呀坏我兴致…好不容…”
“坏你兴致？我。”
声音在背后响起，魏无羡差点吓得跳起抱住正向江澄一脸赔笑的伙计。
心里大呼不好，他还是同样一脸赔笑地转身过去，“哟，江宗主啊。”
“真是不好意思。”熟悉的配方，熟悉的语调，江澄式嘲讽又开启了。

江澄没怎么变，仍然是一袭紫衣，细眉微皱，半嫌半憎的神态。
“哪里哪里，我才是，我这就走。”
“慢。”
魏无羡回头看看江澄话刚出口就一脸想咬掉自己舌头的懊悔表情，酒楼的伙计知趣儿地走开了，忍不住笑了一声，这才分神听见楼下推杯换盏的热闹声音。
还有诱人的辛辣味道钻进鼻腔，和酒香一起硬生生地扯着他挪不动步。
“江澄也不怎么可怕的，打山鸡都比不过我”，他强行给自己洗脑。

于是恍恍惚惚地就跟着江澄走了进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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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爹，我今天是不是格外英武！次次第一！”小孩子举着风筝仰着脸向父亲邀功，伸手拉着他的袖角。
“可不是，回家给你做红烧鱼。”父亲咧嘴笑着，把孩子抱起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。
江澄眼睛眯了起来，深吸一口气才千般不愿万般不愿地看向魏无羡。
“还来云梦做什么？”
伙计把江澄之前点的菜一一呈上，全是魏无羡喜欢的菜。五感刺激下他几乎脱口而出想问问师弟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吃了，定了定神，倒还没忘了回答问题。
“来吃。”
肺腑之言，魏无羡早受够了云深不知处苦行僧一般的吃食，蓝湛给他带小灶也是偷偷摸摸，况且也总是自己一个人吃。辣这种东西就是吃个热闹，就像满桌子的红红火火热气缭绕，就像小时候和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少年一起，就像大笑着看江澄辣到流泪还边吃边和自己对骂的滑稽样子。

江澄哼了一声，“跟回娘家似的。”
“可不，就是我家…”
他突然住嘴了。
他一个人回忆着回忆着，感觉江澄和云梦都愈发亲切起来，好像故意忘了一些事，其实一切都变了。
江澄也变了。
不对，是还没变回去。
果然，江澄没好气道：“这、是、你、家。”
“你是江家家主啦，”他伸手把桌上的盘叠摆放的好看一点，把莲藕排骨汤推到中间，“以前…”
“江家都没了，我当谁的家主。”
重生之后有几次差点就想这么劈头盖脸地回他句痛快的。
说不出口。
于是他讪讪收回手来，也没看清江澄开了天子笑倒了两杯。
“跟江澄一起吃饭，竟然忘了防备他暴起杀我。”魏无羡心道。
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陈情血红的穗子，他也不知道该想什么，依稀记得，这雅间，是两个人都常来的。因为这里花生米端上来总是冒尖堆着，而且江水对岸有位琵琶技艺极佳的姑娘，再装模作样地负手远望时，能看见云梦条条的水光，点点的灯火，幼稚地有种征服的满足感。
他也没多问，毕竟自己也是，莫名其妙地就是想在过了莲花坞的就寝时间之后，再来看看。​​​

［二］
“我们过错都太多了。”

他猜江澄也是懒得讨厌自己了，毕竟这比江澄想重归于好的可能性大很多。自己何尝不想，又是两人在同样的地方，年少的时候没什么，现在却要不争气地被辛辣的味道呛出眼泪来。
“蓝忘机肯放你出来？”江澄先动手剥起了花生，也没跟魏无羡客气客气。
“他最近跟着蓝启仁在藏书阁忙活，”魏无羡仰头喝了杯酒，“你知道的，我最是吃不消那老先生…”
“好像跟谁吃得消你似的。”

魏无羡有点意外，试探地拿了颗花生。

没被砍，没被抽。

诶哟，魏无羡有点开心。

“蓝湛嘛…”他也吃起来，“他知道我想回来看看，自己又不得空，就答应我啦。”
江澄慢慢地嚼着花生，冷眼看着魏无羡向嘴里扔进一颗。

其实蓝忘机不是不想让他来，更不是想让他来。

“可是金凌要过生日了。”他在蓝湛胸前蹭蹭。
好一会儿蓝湛才说话，“当着江晚吟的面？”一边抬手摸摸他的头。
“我就悄悄地…就悄悄地看看他，”魏无羡似乎有打算的样子，“再…”
“回莲花坞？”
“我总要看看…看看对吧…”
蓝湛搂了搂他。
“你自己？”
“没事儿反正我在这儿闲人一个，再不出去走走是要废了。”魏无羡扭来扭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，惬意地扬扬眉毛。
“可是…还是我废吧。”
“蓝湛你学会撒娇了！”魏无羡的手在蓝忘机背上乱揉一气，只觉得他可爱，“不过几天功夫，小事小事，含光君你沉住气啊。”
“嗯。”

跟说好的不一样，不知怎的就碰见江澄了。
魏无羡重新定义了冤家路窄这个词的准确性。

江澄喝了口汤，一举一动万分端庄，可跟以前恣意无束的神态比起来，多了分阴翳。
“怎么，要我伺候你？”他挑眉，对魏无羡还是没好脾气。
魏无羡当真是很意外江澄能忍受单独和自己坐在同一张饭桌旁边，内心老泪纵横。

江澄挑了颗红辣椒放进嘴里，结果被辣得咳了两声，话也说不利索“我也是碰巧在这儿，剑都没带，吃不了你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他跟自己赌气似的把筷子放下，边咳边皱眉，气得不行。

“巧了巧了，”魏无羡盯着水煮鱼上漂浮着花椒，认真地盯着，“你还记不记得，这家店旁边原来卖烧饼的那家，怎么没了？”

江澄怔怔地看着某个焦点，也不理他。

“对了，咱们以前跟多少小姑娘说再来买她家的莲蓬，也不知道欠了谁的还没…”

“少在这儿装傻，是你欠了人小姑娘的，不是我们。而且我讨厌欠人家的。”

更讨厌欠你的。

魏无羡歪歪脑袋。
不就是不用剑嘛，难得倒我？

他张张口，又什么都没说，只得一口一口地吃着菜。自己这性格，撩蓝湛一撩一个准，毕竟蓝湛任他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，放肆的很。对江澄就不行了，有点害怕，怕江澄生气了，怕没饭吃了。

我们都多久没在一起吃饭了。

大概是心里有愧吧。他这样想。

“昨天你去了？”江澄又喝了一杯，把玩着手中的空盏。
昨天是金凌的生日宴，金麟台风格本就奢华，江澄基本站在金凌身后五步之余，更是震慑四座。十几年来。为了这个孤苦伶仃外甥，江澄这个孤苦伶仃缺少人情味的舅舅也是尽职尽责了。
魏无羡给他倒满，没去看他吃惊的目光。自己啃了口排骨，油脂和花椒的在口中爆炸，发烫的辛香让人上瘾，“嘿嘿，我就看了一会儿，把礼物丢到金凌寝殿去了。什么也没干。”筷子停不下来，心想跟江澄客气什么，“昨天江宗主好不威风。”
江澄对他的评价嫌弃地轻笑一声，“可以啊，都到寝殿去了。”他精准地截下魏无羡刚看中的鱼片，细嚼慢咽才舍得夸夸它“还是不错。”
“行了吧你小时候肯定跳起来说好吃了。”魏无羡只好找了另外一片，“我去个谁谁的寝殿还是可以的，毕竟熟能生巧。”
江澄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。

等等。

他怎么不生气。

不对啊。

他…昨天就发现了？

那这是…这是…

魏无羡酒喝到一半，迟疑地看向江澄。
江澄喝了酒脸上就红扑扑的，大概是吃了辣，嘴唇也成了鲜红的颜色，整个人都更有生气了，正注视着自己。

魏无羡手一抖。

“魏婴，我们总有些话要讲清楚，”他左手扶额，一副相当痛苦的样子，“不想这么憋一辈子…”他深吸一口气，把手放下，表情十分别扭，“这么多年…”
“对不起”

“对不起”
两个人看着彼此，轻轻地说。​​​

［三］
“皆迢迢如水”

魏无羡都紧张了，我跟我兄弟什么时候这么甜甜蜜蜜了。
紧张地都忘了吃鱼。
他师弟倒是很自如，匆匆把视线移开，红着脸自己喝了好几杯酒。
可是魏无羡紧张啊，紧张地一直盯着江澄看个不停。
“魏婴，你正常点。”江澄实在被盯地难受，“被个大男人看这么长时间，你是觉着没事儿，我不行我不行。”
“哦哦哦！”
他开始专心吃饭，这个酒楼不愧是当年被我看中的，味道真好，辣也够足，我都被呛得想流眼泪，真是不错。
专心吃饭，可是又看不清在吃什么。
“魏婴，你正常点…”江澄一脸担心地望着他，“你喜欢吃可以带走，或者再给你买。”
魏无羡傻笑了一声，没抬头看他，也没说话。

“我猜到你昨天会来，”江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，自顾自喃喃道，“不。其实，我经常想起什么日子就会来这里，是今天你终于来了才对。”
“跟你比起来，我总是…”他笑起来，揉揉眼睛，“总是猜不到你，不了解你…”
魏无羡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。
“我求你别再这么看我了我不自在。”
“不看不看。”
“你这么腻歪，是不是想多了？”
“啊？”
“我说对不起，是第一天不让你进房间睡觉，害你爬树我对不起你。”江澄摊手，“怕是你喝多了就多愁善感。”
外面突然传来琵琶声，清亮得好似十几年前的一个傍晚，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跑到窗边，衣角被风拉扯出好看的弧度。云梦还是很温柔，好想把一切过去和过不去都融在流水里，跑去了远方。
“你才是喝多了，我说对不起是小时候也不知道让让你，放个风筝都没让你当第一。”
两个人的眼睛里都倒映着水波上点点的星光和灯火，就和晚风一样温柔。